我的位置:首页>文章详情

红色通讯员

小时候喜欢跟舅舅聊天,听他讲党史、军史、革命史,讲他个人亲身经历的战争年代的往事。

我的舅舅朱继乐是属大龙的,1928年出生在沂蒙山区一个小山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姥姥仅有的奶水不够吃,又没有别的食品补充。舅舅长得很瘦小,但是脑瓜灵活,几乎过目不忘,偏偏家里穷得很,请不起私塾老师。童年的舅舅跑到大户人家私塾学堂外,听先生讲学。

那些富人家的孩子懒散惯了,没有心思在学习上,先生的戒尺打断了几根,还是完不成学业。倒是在门外旁听的舅舅背诵完了四书五经,先生很高兴,同意先欠着学费,让他到学堂里面听讲,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第二天先生亲自进城给我舅舅买回来一套崭新的线装书教材。

先生很开明,据说是第一批剪掉辫子的人,人也长得儒雅,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先生很和善,总喜欢捻着山羊胡大声念诵,有时候呆呆地捻着胡须陷入沉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先生喜欢喝酒,每周要进城喝一次酒,然后带一葫芦回来。学生们的笔墨纸砚,也是先生亲自购买。

舅舅腿脚很灵活,又不怕吃苦,早上天不明先要去给地主家放牛,之后赶到学堂听课。那一天舅舅在山上放牛,听到村子里哭声喊声连成一片,黑滚滚的狼烟直冲天空。舅舅搞不清什么缘故,就赶着牛匆匆下山,和日伪军撞个正着。为首的日本鬼子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叽哩哇啦吆喝着,伪军们一拥而上把牛抢走了,还打了舅舅几个耳光,把他推倒在地。舅舅眼睁睁地看着日伪军大队人马扬长而去。

舅舅跑到学堂,学堂的桌子凳子少胳膊断腿,被砸烂满地,先生脸上几道伤痕,还滴着血,眼镜跨在鼻梁上,一个镜片已经脱落。先生说:“通知同学们今天休课,明天按时上课。”

舅舅说:“我的牛被鬼子抢走了,财主找我算账怎么办,我可能没有机会上学了。”说到这泪涕并下。先生一挥手,“不要紧,牛的问题我来办,就记我账上,明天你还要来。”

第二天先生激情澎湃,声音又响亮又沉重,从鸦片战争一路讲下来。教室里异常安静,那些富人家的孩子也很老实地听讲。课终时候先生说,“国家要安定,民众要幸福,我们要有自己的军队。嗯,同学们,我们已经有自己的军队了,我们老百姓自己的军队!”

1944年冬季的一个早上,先生进城买东西,到了傍晚也没回来,舅舅在学堂一直等。晚上气温十分冷,远处的草屋顶上白茫茫一片,是落了一层霜雪,近处的树梢上落着一些鸟儿,一动不动,就像是冻僵了。舅舅生起一堆火,火光照亮了院子,在村外也能看得见。

半夜时候先生回来了,浑身上下湿透的衣服结冰了,一个哆嗦连着一个哆嗦,牙齿咬得咯噔咯噔响。先生拿出一封信交给我的舅舅,十分郑重地说:“赶紧把这封信送到大店镇,沿着乔山河岸一路向南,先经过石井镇,再到小店,然后继续向南二十五里,就是大店镇。我是游泳渡过沂河回来的,腿被冰块挤伤了。”

仔细交待了接头暗号,把身上唯一的一块银元交给舅舅,舅舅连夜出发,第二天早晨赶到大店镇,正赶上那边逢集,初升的太阳光穿透林间雾霭,人们穿得很臃肿,脸上挂着尚未散去的倦意。舅舅先围着集市转了三圈,没找到接头的人,就先找个摊点吃饭。前面空地上支着一口大锅,呼呼冒着热气,一根细树枝上面挂着一面幌子,写着“莒县羊汤”四个大字,舅舅点了一碗羊汤,一边吃饭一边四下里寻觅接头人。还没吃饱饭,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挎着一篮子大枣,穿着枣红色小棉袄,戴着土黄色围巾,赶集来了。

舅舅慢慢凑上前对暗号,顺便把信件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走。

赶回村子天还没黑,舅舅去学堂见先生。先生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看到舅舅进屋,忽地一下站起身来,拍一拍舅舅的肩膀说:“好,好,你是好样的!”

有一次陪舅舅聊天,我问舅舅那封信写的是什么内容。舅舅说,他也不知道,但是内容一定很重要。20天后我军发起了莒县战役,激战半个月,宣告莒县解放。舅舅因此获得了“红色通讯员”称号,并记二等功一次,同年入伍加入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舅舅在淮海战役的激烈战斗中负伤评残,自愿回乡务农,于2012年病逝。

文/于洪海

评论一下
评论 0人参与,0条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
最热评论
最新评论
已有0人参与,点击查看更多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