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间的隆冬时节,一夜风雪染白了天和地,我们怀着崇敬、肃穆和沉重的心情,走进了位于山东省滨州市北郊的渤海革命老区纪念园,走进了一段血火交织、硝烟弥漫的峥嵘岁月……
在那日寇铁蹄践踏神州大地、亿万中国军民浴血奋战拼死抗敌的年代里,我的家乡——渤海湾畔的冀鲁大平原上同样燃起了熊熊烽火,在民族脊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父老乡亲揭竿而起,与凶恶的侵略者进行着殊死的搏斗。这座渤海革命老区纪念园,就是那段时光的记录和见证者。
说来有缘,我本身就是一位“渤海区”的后代:父亲曾在当时我党创办的渤海区干部学校学习,经过了严格而系统的培训,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正式走进了革命队伍。从我上小学起,时常会听到父亲讲述在渤海干校的故事,只是因为时间和空间的关系,直到今天我才走进渤海革命老区纪念园,近距离接触那弥漫着硝烟的日日夜夜。
陪同我参观的是纪念园宣传教育科副科长刘树松,“80后”的新一代,别看他年轻,却是一位党史军史的研究专家,出版过一系列关于革命根据地建设的专著,说起渤海区军民浴血奋战的历程,那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他一边给我介绍着,一边引领我走向纪念园。
迎面是一座类似长城烽火台的门楼,中间镶嵌着一颗大大的红五星,上方高高飘扬着五星红旗,旁边墙上整齐地挂着一排金底红字的方牌,分别写着:“国家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国家重点烈士纪念建筑物保护单位”“革命传统教育基地”“山东省党史教育基地”……
“这座纪念园是什么时候建成的?”我问道。
“哦,是在2007年开工的。”刘树松回答。
“怎么这么晚才建呢?那时新中国成立都快60年了。”
“说来话长,其实渤海区的贡献不比沂蒙山、太行山老区差,只是没有宣传出来……”
渤海区,一个消逝在历史深处的特定区域和特定名词,是上个世纪的四十年代,我党我军在环绕渤海湾中南部的山东、河北交界地带建立起基层组织并开展革命活动较早的地区之一,是抗日战争时期最大的平原抗日根据地和解放战争时期整个华东战场的重要后方基地。它曾下辖6个地委、专署、军分区,区域涉及今山东省的滨州市、东营市、潍坊市、淄博市、德州市、济南市、河北省的沧州市以及天津市的津南地区。
1944年1月,根据形势的发展和需要,中共中央北方局决定将冀鲁边区与清河区合并,建立渤海区。景晓村任渤海区党委书记,杨国夫任八路军渤海军区司令员。机关驻地就在今天的山东省滨州市惠民县。区内平原地域广阔,海岸线长,物产丰富,既是我军战略反攻的前沿阵地,又是战争资源的供给基地和休养整训的可靠后方。
红色火种初燃和抗战怒涛冲天的事迹,此处不多讲了。只把渤海区军民在解放战争时期的奉献略举一二,即可触摸到那撼人心魄的时代脉搏。
1947年4月,国民党军队对山东解放区发动重点进攻。根据中央军委指示,华东军民实行了战略大转移。当时的渤海区是山东唯一未被敌人占领的地区,我党政军机关干部、医院伤员等大批人马北渡黄河,扑进了母亲般的渤海湾怀抱。总计约40.5万人转移到渤海区的惠民、滨县、阳信、乐陵、临邑等县。
1947年8月上旬,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和副司令员粟裕带着一个警卫排、一部电台,从高青县过黄河来到惠民县城,准备转赴冀鲁豫边区。得知这个消息,渤海区党委书记兼渤海军区政委景晓村,及接替率军开赴东北的杨国夫为司令员的袁也烈,赶紧从驻地来与陈毅、粟裕会面并接他们回到何坊村。
第二天,陈毅司令员应邀在渤海区党政军机关干部大会上做了一次形势报告。为防敌机袭扰,会址选在村西北角一片松柏茂密的坟茔里。天气有些闷热,性情豪爽的陈毅索性摘掉帽子,解开衣扣,拿着扇子开讲起来。他首先讲到解放战争全局已经到了历史的转折点:“不久前刘邓大军突破黄河天险,挺进中原。从此,整个战局迅速扭转,解放军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山东战局也将很快发生变化。”
他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水,接着讲:蒋介石对山东的重点进攻,不是强大的表现,而是“打肿脸充胖子”,因为他的有生力量被大量歼灭,已无法向各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只好收罗残兵败将,向延安和山东来了个所谓“重点进攻”。最后,陈毅一挥扇子豪迈地说:“不要看他目前表面上气势汹汹,像个‘霸王’,用不了多久,就连他的老窝也保不住了。今日我携万民渡河,不久我军将饮马长江……”
很快,事实就证明了陈毅所言。在土改中获得解放的渤海区农民以前所未有的革命热情,掀起了保家保田、参军支前的热潮,以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援了人民战争。
关于这一段历史,纪念馆中“烈火铁流”展厅介绍得十分详细,照片实物应有尽有,我倾下身子仔细观看,旁边的刘树松插话介绍说:“这是渤海区最有特色的贡献。1947年2月上旬,惠民一个县就先后动员两批青壮年参军,第一批2817人,第二批1500人。父送子,母送儿,妻送郎,兄弟争相上前线的哪个村都有。到了1949年,为准备迎接全国解放的新形势,渤海区党委抽调大批干部,前去接管新解放区,占全国南下干部的三分之一还要多……”
“是啊!我父亲当年就差一点随军南下了。”说到这里,我情不自禁想起了父亲许焕新的经历。他当时在渤海干校毕业后留校工作,看到大家都在报名南下开辟新区,心头一热,也积极联系准备跟随前去。让校长知道了,挨了一顿批评:“乱弹琴,回来!”过后又耐心教诲:“你要听安排听指挥。你还年轻,缺乏经验,万一不测对你对工作都会有损失的。”
十分熟悉这段历史的刘树松听了我讲的这个故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校长是在爱护年轻人,当时从渤海区走出去的人很多,牺牲的也不少!”
“对!今天系统地看了展览,感到整个革命战争年代,咱们渤海军民贡献太大了!”
据统计:解放战争时期,渤海区先后有民工82万人支前,出动大小车13万辆次,牲口近百万头,向前线运送军粮2.7亿斤,占山东全部支前用粮的三分之一;有近20万优秀子弟参军入伍;6000多名干部随军南下,建立巩固新政权;有5.5万名渤海子弟为国捐躯。
走出纪念馆,后面就是著名的渤海区烈士英名录碑廊,还没走到近前,就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浩荡正气,令人肃然起敬。说实在的,我曾经在各地参观过不少烈士陵园,从未见过这样的规模和阵势——它全长162米,高7.9米,碑廊内有4块大理石巨幅石碑,上面镌刻着渤海区为国牺牲的55308名革命烈士的英名以及他们的籍贯、出生年月、牺牲时间和地点。无论其建筑造型还是含载的信息量,在全国都绝对是一流的。黑色的大理石,上面工工整整镌刻着一行行白字,在雪天的映照下闪着光泽。
我默默地仰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抚摸着:
杜玉堂 1925~1949 淮海战役;
李英法 1922~1947 孟良崮战役;
王连杰 1923~1951 朝鲜;
……
如同繁星点点,好似霞光道道,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上闪耀着。
不知何时,雪已停了,太阳出来了,只是北风依然如大海怒潮似地呼啸,直吹得树枝上、屋顶上的积雪漫天飞舞,宛如下了一场“太阳雪”,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俨然在为英勇牺牲的革命烈士披麻戴孝。我摘下帽子,任凭寒风吹乱了头发,虔诚地向他们、向这些无言的前辈们深深地鞠上一躬。
放眼望去,阳光下的滨州城展现在面前,这就是当年的渤海区中心所在地。
新中国诞生之后,特别是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这里天翻地覆、日新月异。从一度贫困落后交通闭塞,排名在全省老末,一跃而实现了“铁路通车、轮船下海、飞机上天”的目标,建成了“四环五海”工程:即环城公路、环城水系、环城林带和环城景点,以及中、西、北、南、东五个大型水库。有水则灵秀。滨州不再是土里土气的乡镇,而迅速提升为一个现代化都市,先后荣获国家卫生城市、全国双拥模范城市、全国科技进步先进市、中国优秀旅游城市等称号。
“先烈回眸应笑慰,擎旗自有后来人。”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人们在革命先辈浴血奋战的基础上,发扬“老渤海精神”,汗珠落地摔八瓣儿干出来的。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指导下,滨州人民更是再接再厉,再创辉煌。渤海湾畔,黄河尾闾,正在发生着沧海桑田的大变迁。
回头再看这渤海革命老区纪念园、再看这烈士英名碑廊,一幅幅图片、一个个名字犹如一朵朵浪花,层层叠叠,千千万万,汇聚成波涛起伏的大潮,“哗——哗——”地奔腾着。当年摧枯拉朽,潮涌渤海湾,涤荡着旧中国的污泥浊水;如今同样汹涌澎湃,打造着一个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新世界……
文/许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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